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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路纵横:一个大写的“人”

贾永

2024年12月26日08:26    来源:中国军网

70年前,川藏、青藏公路正式建成通车。

通车那天,正值毛泽东同志生日的前一天。他欣喜写下祝词:“庆贺康藏、青藏两公路的通车,巩固各民族人民的团结,建设祖国!”

“两路”上高原,天堑变通途。

当年,西藏和平解放后,毛泽东主席发出进军西藏的训令,号召部队一面进军、一面修路。10多万军民组成的筑路大军,逢山开路、遇水架桥,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团结奋斗,3000多名英烈捐躯高原,历史性地将公路修到了拉萨,创造了世界公路史上的奇迹,结束了西藏没有公路的历史。

“两路”通车,留给后人的不仅是一条重要的运输通道,更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。2014年,习主席就川藏、青藏公路建成通车60周年作出重要批示,强调“60年来,在建设和养护公路的过程中,形成和发扬了一不怕苦、二不怕死,顽强拼搏、甘当路石,军民一家、民族团结的‘两路’精神”“要继续弘扬‘两路’精神,养好两路,保障畅通,使川藏、青藏公路始终成为民族团结之路、西藏文明进步之路、西藏各族同胞共同富裕之路”。

今天恰逢毛泽东同志诞辰131周年纪念日。“为了帮助各兄弟民族,不怕困难,努力筑路。”伟人当年的号召,音犹在耳。让我们跟随作者笔触,回望热血岁月,感悟历久弥新的“两路”精神。

——编 者

飞机驶向拉萨,云朵显得洁白而又透明。

从空中鸟瞰,两条蜿蜒的公路,犹如两条飘逸的哈达,在广袤的青藏高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“人”字:一“ノ”——川藏公路,一“乀”——青藏公路。

1954年12月25日,全长4360公里的两条高原公路贯通,世界屋脊没有公路的历史由此改写。那一刻,多少人魂牵梦绕,热泪盈眶。

喜讯传到北京,即将迎来61岁生日的毛泽东同志高兴得彻夜未眠。献给筑路大军和这一历史性瞬间的,是他洒脱豪放的狂草:“庆贺康藏、青藏两公路的通车,巩固各民族人民的团结,建设祖国!”

这是10多万军民奋战“生命禁区”筑成的巍巍天路。

这是3000多位英烈用生命热血编织的圣洁“哈达”。

倒下的是生命,树立的是丰碑,带来的是幸福。70年过去,西藏公路通车里程已达12.33万公里,“复兴号”列车开上了雪域高原——以川藏、青藏公路为起点,西藏交通跨越千年,把边陲与内地紧紧相连,把西藏360多万各族人民的心联系在一起。

冬日的阳光洒满拉萨河谷。远处的琼穆岗嘎雪峰和近处的川藏、青藏公路纪念碑,披上了金色的披肩。一段碑文静静述说着人类筑路史上一项伟大壮举——

“世界屋脊,地域辽阔,高寒缺氧,雪山阻隔……巍巍高原,两路贯通,北京拉萨,紧密相连。”

入夜,苍茫高原星空闪烁。大型实景剧《文成公主》在拉萨河畔又一次上演,自然山川成为壮阔背景——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穿越1300多年的历史时空缓缓走来,汉藏和亲的爱情故事、汉藏和美的动人史诗,感染八方游客……

汉藏民族一家亲,万水千山总关情。

1949年10月1日,新中国成立当天,十世班禅额尔德尼·确吉坚赞致电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,衷心表达拥护中央人民政府成立、期望西藏早日解放的意愿。毛泽东、朱德复电:中央人民政府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必能满足西藏人民的这个愿望。

西藏,古称“吐蕃”“乌斯藏”或“唐古特”,120多万平方公里的壮美高原,自古就是中国神圣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

“明时无外户,胜境即中华。况今舅甥国,谁道隔流沙?”这是曾经出使过吐蕃的唐代诗人吕温写下的诗句。拉萨大昭寺门前,矗立着一方“唐蕃会盟碑”,又称“甥舅和盟碑”。长庆三年,唐朝与吐蕃互派大臣在拉萨会盟,进一步发展了唐朝与吐蕃的关系。

珍藏于西藏博物馆的元代“统领释教大元国师之印”,为元世祖赐给佛教萨迦派宗教国师的玉印。自元代始,西藏地方正式纳入中央政府直接行政管辖。自此,中央政府对西藏地方的管辖逐步规范化、制度化。

1652年,五世达赖喇嘛应召进京,获得清顺治帝正式册封。1713年,五世班禅也由康熙帝册封为“班禅额尔德尼”,赐金册、金印。雍正年间,清廷加强了对西藏的施政管理,设立驻藏大臣常驻拉萨,管理西藏政教事务……

新中国诞生之初,西藏成为祖国大陆最后一块尚未解放的地方。

此时的拉萨,阴云密布。由外国势力唆使的所谓西藏“国际支持代表团”准备分赴英美等国,为“西藏独立”寻求“国际支持”;一批批美式武器经边境线秘密运抵拉萨……一个企图使西藏脱离中国版图的阴谋,正紧锣密鼓谋划于暗室。

党中央时刻关注着西藏。1950年1月2日,正在苏联访问的毛泽东致电中共中央、彭德怀并转邓小平、刘伯承、贺龙:“由青海及新疆向西藏进军,既有很大困难,则向西藏进军及经营西藏的任务应确定由西南局担负。”他在电报中专门提到,“西藏人口虽不多,但国际地位极重要,我们必须占领,并改造为人民民主的西藏”。作为开辟新中国统一历史的人民领袖,他不容许还有百万人民依然在农奴制社会里遭受压迫,更不能容忍这样一片辽阔的国土遭受外部势力的干涉,“进军及经营西藏的任务是我党光荣而艰苦的任务!”

第二野战军迅速决定,由第十八军执行进军西藏任务。这是一支功勋卓著的部队,干部中有不少是长征途中三过草地的老红军,军长张国华是井冈山时期的红军司号员。刘伯承嘱托第十八军领导:公路不通,我们就站不稳脚跟;解放西藏,修路、运输一定意义上比打仗还重要。

进藏之路,何其艰险?上世纪30年代,著名地理学家白眉初在他的《西藏始末纪要》一书中,这样描述西藏的交通:“乱石纵横,人马路绝,艰险万状,不可名态……世上无论何人,到此没有不胆颤而栗的。”

重峦叠嶂,千年冰雪。复杂的地质条件,极端的高寒缺氧,使这方边陲之地在漫长岁月里被人们形容为“只有藏地雄鹰才能飞过的地方”。

公元641年,护送文成公主入藏的人员和牲畜折损过半,从长安到拉萨,行程长达2年3个月;公元1206年,所向披靡的“蒙古旋风”席卷柴达木盆地,却在漠风雪野中迷向失途……

直到新中国成立,整个西藏没有一条能走汽车的路。进出西藏依然是“唐蕃古道人背畜驮,栈道溜索独木舟”。第十八军先遣部队出发1个月后,才艰难到达当时还属于西康省的甘孜。

路,之于西藏,是生命,是希望。无论是改造一个旧西藏,还是建设一个新西藏,都迫切需要一条路。

中国共产党人要为西藏没有公路的历史画上句号。

1951年5月23日,西藏和平解放协议在北京签字。西藏历史翻开崭新一页。

“为了帮助各兄弟民族,不怕困难,努力筑路。”毛泽东发出进军西藏的训令,号召部队一面进军、一面修路。朱德发布《进军西藏,巩固国防》命令,勉励官兵:“不怕困难,不怕险阻,管你崇山峻岭,雪山草地,我们可以逢山开路,遇水搭桥,没有人民解放军通不过的道路。”

川藏公路,成为百废待兴的新中国倾尽全力建设的重点工程。习惯了手握钢枪的解放军官兵换上了铁锤、铁锹和钢钎、镐头,与参加筑路的汉藏民工一起,踏上征服世界最高高原的漫漫征程。

国民党政府也曾尝试过这样的征服。

1940年10月,历经4年6个月、付出死伤约9000民工沉重代价的川康公路雅安至康定段建成。试车仪式上,这段不到200公里的路程,颠簸了整整6天……断断续续通车到1946年,终因遭遇水毁被废弃。

同样的窘迫,还发生在青海。1943年6月,国民政府征集民工2万名,拨款数十亿法币,开始修筑青藏公路。但从西宁大河坝勉强修到玉树黄河沿,便再也修不下去了——虽然这是全线海拔最低、地形最平坦的一段。在旨在维持面子的“竣工”典礼上,打头的彩车却陷进泥沼,最后是动用牦牛队才拖出来的。

共产党人面对的困难和艰险十倍、百倍于当年。

大雨,一场接着一场。甘孜雅砻江畔,每到黄昏时分,第十八军后方部队司令员陈明义总会爬上房顶,远望云雾深处忽隐忽现的雪峰。前一年春天派出的几支踏勘队还没有回来,尤其是工程师余炯带领的第一踏勘队,已经与后方失去联系将近4个月。

西藏高原流传着这样的民谣:“一、二、三,雪封山;四、五、六,淋得哭;七、八、九,正好走;十、冬、腊,学狗爬。”陈明义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上:他们该回来了吧,除非……

终于,当又一个黄昏来临,一支破衣烂衫的队伍出现在陈明义视线中——这正是余炯和他的小分队。望着一个个长发披肩、面黄肌瘦的官兵,陈明义的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了。

1年零4个月,余炯带领的踏勘队来回行程6700公里,往返翻越60座大雪山。余炯晚年回忆:“在冰雪世界里踏勘公路,我们都得了雪盲症,双眼疼痛难忍!我们看见山里的藏族同胞把长头发披在眼前走路,我们就把手帕扎些小眼,吊在眼前,减少雪光的刺激。这种土办法使我们减少了雪盲症的威胁,在这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上,完成了踏勘任务。”

陈明义将军生前曾两次接受我的采访。谈及那段难忘的岁月,老人流露出异样的沉重:“那可是天天都在拼死啊!知道二郎山么?二呀么二郎山,高呀么高万丈……跟后面的日子比,二郎山根本算不了什么。几乎每天都有伤亡。川藏线真是用生命托起来的……”

万水千山。横亘在筑路将士面前的,是折多山、雀儿山等14座陡峭大山和大渡河、金沙江等奔腾咆哮的大河。除二郎山海拔3400多米外,其余山脉海拔高度均在4000米以上。

“爬上雀儿山,鞭子打着天。”海拔6168米的雀儿山,长年冰封雪裹。进入10月,山上的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二三十摄氏度。冬季施工,钢钎就像“冰棒”,握久了一松开,会粘掉手上一层皮;不少战士一番抡锤下来,连冻带震,虎口开裂,脚下的血滴变成殷红的冰凌……

爆破,成了加快筑路的有效方式。

张福林,爆破班班长。这位曾经在解放战争中2次荣立战功的英雄爆破手,创下了40公斤炸药炸掉470方土石的全国纪录。

1951年12月10日中午,施工官兵进入短暂午休,放不下心的张福林又一次攀上山崖检查炮眼和装药情况。突然,一块大石头滚落下来,来不及躲闪的张福林被砸断右臂和腿,腹部也被砸了一个洞,当场昏迷过去。

如雷轰顶。战友们赶紧把他抬下山。醒来的张福林发现卫生员流着泪为他打针,他吃力地摇摇头,“我不行了,节省这一针药吧……”说着,他艰难地用左手拍拍口袋:“党费……”

仅有的4元5角钱,成了张福林最后的党费。从他的遗物中,战友们找到了5包菜籽和一本日记。日记中写道:“我要把幸福的种子撒在青藏高原,让它生根、发芽、开花、结果。”

一座雀儿山,留下300多个不朽英灵。‌雀儿山垭口处,高大的张福林烈士塑像仿佛路标,巍然耸立……

千里川藏线,一路烈士碑。在这方凶险的高地,大自然对人类提出了严酷的挑战:数不尽的塌方、山洪、雪崩以及冰川大滑坡,拖住了靠双手和简单工具施工的筑路大军。整班甚至整排的战士,在山崩地裂的瞬间随着滑动的山体一起坠入深渊;历尽艰辛筑起的桥梁和路基,顷刻就被铺天盖地的泥石流覆盖,以至于不得不一次次被迫改线。

帕龙天险,“死亡之谷”。上面是世界第二大泥石流群,两边是垂直的悬崖,中间是漩涡套漩涡的湍急江河。川藏公路从半山腰的绝壁间穿越而过。

过往的军车行至此地,都会自动减速,久久鸣笛致哀。

鸣笛声,把人们带进当年的施工现场:一个排的官兵爬上悬崖,系上保险绳再滑下来,像打秋千一样抡锤作业,一干就是一整天,连吃饭都悬在空中……眼看这段300米长的“老虎嘴”就要凿成,一块巨石随滚滚洪流冲将而来,把整个路基垂直削去……

9名战士被激流卷走;17名幸存者吊在半空,向着滚滚江水,向着战友消逝的远方,发出阵阵血泪迸溅的怒吼……直到今天,这吼声仿佛仍在峡谷间回荡。

让高山低头,让河水让路!就在川藏公路向着拉萨一米一米艰难掘进的时候,时任西北军区进藏部队政治委员的慕生忠匆匆赶赴北京,找到了刚刚从朝鲜战场回国主持军委日常工作的彭德怀,请求早日修筑青藏公路。两次带队前往西藏运送物资,从全国征用的4万多峰骆驼倒下了6000多峰,那惨烈的一幕幕让慕生忠意识到:靠骆驼驮不出西藏的繁荣,也驮不出巩固的边防。

这是一次坚定无畏的出征。

1954年5月11日,44岁的慕生忠抡起十字镐,在苍凉的戈壁滩上开挖“第一镐”——青藏公路开工仪式就这样开始了。镐头把上,刻着5个字:慕生忠之墓。多少年过去,当年的筑路队员还记得慕生忠斩钉截铁般的话语:“如果我死在这条路上,这就是我的墓碑。路修到哪里,就把我埋在哪里,我的头一定要朝着拉萨的方向!”

从格尔木到拉萨,开路大军面对的是昆仑山、唐古拉山、冈底斯山等8座高山雪峰,550公里永冻地带和绵延不绝的戈壁、沼泽。全线平均海拔超过4500米,大气含氧量不足海平面的一半。这意味着即使躺着不动,体力消耗也相当于在内地负重20公斤从事重体力劳动。就是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,慕生忠和他率领的筑路队依靠几乎最为原始的工具,挖开青藏高原皱褶密布的千年冻土,仅仅用7个月零4天的时间,就修通了1283公里长的世界海拔最高公路。

1992年,我在兰州采访慕生忠的时候,将军已经行动不便,但依然充满豪情。他拿出当时在筑路工地上写下的一首叫做《夜宿陶儿久》的诗大声朗读:“头枕昆仑肩,脚踏怒江头。零下三十度,夜宿陶儿久。上盖冰雪被,下铺冻土层。熊罴是邻居,仰面看星斗。”

藏北重镇那曲的老人们还记得一个吉祥的日子:1954年11月25日。青藏公路修到那曲的当天,从清晨到午后,太阳、月亮、星星竟然同时缀满天空。第一次见到汽车的藏族同胞幸福地战栗着,将哈达披满了车头……

1个月后,两支筚路蓝缕的筑路大军在拉萨河边会合,一个巨大的“人”字出现了。那一天,古城拉萨一片狂欢。人们纵情欢呼,放声歌唱,庆祝这一奇迹的诞生——挖填土石3000多万立方,造桥400余座……四海闻名,五洲赞叹。

“是谁帮咱们修公路,是谁帮咱们架桥梁?是亲人解放军,是救星共产党……”穿行在如梦如诗的西藏城乡,这首熟悉的歌曲不时随风飘来。

1953年至2023年,国家为西藏公路交通建设累计投资3250.96亿元。

万里边关一日还。曾经,西藏是遥远的边陲之地。如今,川藏、青藏、新藏、滇藏4条“国之大道”通往拉萨,青藏铁路巨龙盘绕,“复兴号”驰骋高原,“空中金桥”通往四方,中外宾客纷至沓来,壮丽的高原景色醉倒游人……

“没有比人更高的山,没有比脚更长的路”。川藏、青藏公路,是彩虹、是金桥,是西藏人民幸福生活的起点,是托起光明的哈达。人民军队和各族人民在筑路、护路、养路过程中所形成的“两路”精神,走入了百年大党的“精神谱系”,成为永远耸立的精神高原。这就是——

一不怕苦、二不怕死,顽强拼搏、甘当路石,军民一家、民族团结。

(责编:刘圆圆、代晓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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